——我未曾见过像他那般的少年人,洒脱到可以不在乎生死,不在乎任何东西,比火还炙热的生命。
1.
他又来屋中,照例是讨一把趁手的剑。
飞雪随将关的门飘入房内,冷风肃杀,窗外一片白茫。细看去,他肩头也落了不少雪块,青衫半湿。
弟弟见他来,语气轻快:“度大侠,来得正巧。前阵子刚铸了一把好剑,我领你去看。”
我轻咳一声,想来这月又无闲余能多买几串西街的糖葫芦了。
俗说一山二虎,二虎不相容。而他素来与我的银子势不两立。
他来,我的宝贝银子走。
江湖是什么?有人艳羡江湖的快意恩仇,纵情洒脱;有人一身蓑衣道江湖是苦的;也有我弟这类毛头小子憧憬江湖的乘兴逍遥,执意有朝一日仗剑入江湖。
他总说度大侠便是当今江湖侠士的典范,潇洒飘逸。
而在我看来眼前这位只是个身无多少银两,赊了不知多少账的潦倒无赖。
“秦姑娘,这剑不错。”
他拿了剑,一如既往果断自在,半点没有欠我银子该有的恭敬,眼神清澈又满足。
“最后一次。”我说,“我们也不会总做亏本买卖。”
“放心,欠的银两必定还清。谢了。”他展颜一笑,收起剑,推门踏入飞雪之中,同时我耳边响起一声嘹亮的“度大侠再见!”。
扬之眼里闪着光,久久看着他飘雪的背影,而后深深感叹:“度大侠果然连背影都潇洒异常!”
我一掌劈在他头上:“那么费心力的剑,还指着这月能卖个好价钱,你就给了他,他哪里有钱来还。”
“哎哟!阿姐,度大侠都说了会还,江湖中人,岂有说话不作数的。”
我叹气:“正是江湖中人,才最不如常。饥饱不定,漂泊四海,何谈什么行侠仗义。江湖这词,我从不觉得有什么好的。”
“那我们一辈子在这小山村铸剑炼铁,便是好的么?”扬之赌气。
透过窗,远山的轮廓隐在白雾中。
就算晴朗时日,从这儿也望不到外面,只有环绕的群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闭上眼也能用墨笔勾勒出那弯曲而延绵的曲线。
少时我也常幻想山川之外,城墙之外,又会有怎样一番不同的景象。有没有未见过的鸟从头顶掠过,清晨睁眼先看见的不是山,而是波澜的湖水,也许那里的冬日更暖,也许那里常年清雪。
“阿姐。”他凑近,随我的视线望向窗外。
我未能回答他的话,我管这类飘渺的欲念叫做妄想。
2.
我和弟弟很早就认识他了,那年他还是个寺庙里的小沙弥,法名度苦。叔叔信佛,常带我们去上香。
他在寺庙是个规矩和尚,入了江湖后却没一分规矩可言,浑身写满唐突和随性。
没人知道当年他为何突然执意下山还俗,佩剑闯起了江湖。
和尚和侠客,千差万别。
他说出家人不可手沾污血,名姓也不可,便要改名,自取新名叫做度川。
在我看来,度川和原来的度苦,完全是两个人。
唯一能让我将他们联系起来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低眉敲打木鱼该有的眼神,是和尚的眼神。可做了侠客,一腔热血行横冲直撞之事的他,眼神却依然清明内敛,好似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事,走向何方。
“那少年近来日子不好过,李县令的小儿嚣张跋扈,招惹了他,岂有好日子过。”早市卖豆腐的王伯唏嘘摇头。
弟弟衔着细草,我手拿糖葫芦,穿梭于街头巷尾。
为罚他私自卖剑给度川,这三天饭菜拮据,只吃豆腐与粥。
“那阿姐,你为何给自己买了串糖葫芦?”
我咽下口中酸甜,凶恶道:“若不是你自作主张,我们会拮据到只吃豆腐粥吗。”
他吐了草:“但你还是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只好把最后一颗塞入他口中,堵住他的嘴。
住在这里十余年,街边大小铺子都熟悉得很。猪肉摊的宁老年事已高,切肉的活儿换成了二儿子。李大娘前日嫁了女儿,听闻是苏家公子。赵泥人则诸事不顺,独子被抓入狱,出门又摔断了一条腿。
我和弟弟一路走着,与熟人打过招呼,再闲谈几句,了解下近日的茶余趣事,出早市时天已澄亮。
回了自家小木屋,烹煮米粥,切豆腐,午时吃过饭便忙活着铸新剑,顺便让弟弟把冯二叔要的剑包好与他送过去。
山林多杂草,怪树,向上蜿蜒半时有一瀑布,水流不大,夜里我们常去那儿消食闲逛。
弟弟又谈起度川,担忧又自豪,我则继续打消他想随着度川出去闯江湖的念头。
“逛早市,吃饭,铸剑,再睡觉,一天一天又一天。”弟弟捧着腮,“阿姐你说度大侠的一天是怎样呢,定是……”
“定是提心吊胆,饥卝荒疲累。”我先一步道。
随着弟弟长大,每隔三五天,我总要苦口婆心一番,劝他老实生活,别总挂念江湖,今夜也是如此。
回家前他看了看我,叹气似的说:“我真不想这么过一辈子。”
“可是不这样过,能怎样过呢,那种不知明天是生是死的日子,又是你真想过的吗?”
他想了想:“我也害怕死,我不想死,但是还想行侠仗义。所以啊……我才羡慕度大侠的洒脱。”
说到这里,我忽地也想起度川来。
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是他刚还俗不久,顶着头刚长出的凌厉短发,拿一根打狗棍把东街恶霸廖丰狠狠收拾了一顿,向来无人敢惹的廖丰自然气急,第二天叫了帮手下围堵度川,将他打得满头是血,险些丧命。
那日我问他,你不怕死吗,你为何要下山还俗,又为何要做这些事?
他禅定般坐在旁边,垂着的眸子无风也无波,说出的话却与这姿态大相径庭,我只觉狂妄。
“我不怕死,也不为做出的选择后悔。活着畏畏缩缩,又岂叫做活着。”
度川与谁都不同,他体内有团火,真挚,坦荡,狂妄。
我后悔问度川那个问题,因为那个画面恐怕不止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更是深深刻进了我弟那不太发达的小脑瓜里,自此之后他对江湖和度川的向往一发不可收拾。
时间缓缓过去,新剑铸了一把又一把,算算时日度川差不多该来了,我特意嘱咐弟弟这回不要轻易泄露上等剑给他。
万事俱备,可东风迟迟不刮过来。
又过了一个月,我们才偶然听茶馆牛师傅提到度川的行踪,他叹着气,对另一桌客人道:
“他常来这里吃茶的,眼下这么久没露面,生活定是不好过,或许已经糟了不测……李县令那小儿不是放出话来了,招惹他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那桌的老人眼眶湿卝润:“度少侠这样好的人,怎会……唉,老朽还未能报答他啊。”
“度大侠武功盖世!他不会有事的!”
弟弟拍案而起,半个时辰后被我拉回家。
3.
从以前到现在,我们总是在别人那里听说他。
他活在闲言碎语拼凑起的江湖里。
听闻,原有可能成为新住持的他,下山是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听闻,他曾豪掷千金买一壶好酒,第二天便睡在杂草堆里。
听闻,即将嫁给李临的苏家三小姐敬佩他,扬言李临若再找他的麻烦,就把订好的婚约取消。
听闻,受伤后他会去一处隐秘山林养伤,名为方回的云游神医会用笛声为他治疗。
“听闻,秦姑娘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他走进来,衣衫规整,颈侧多了一道长疤。
“是我弟弟在打听,我还以为你死了。”
扬之听见声音,兴冲冲从里屋冲出来:“度大侠!真的是你!”
“欠的银两还没还清,我怎么能死。”他笑,掏出一米色小布袋,将它交给我。
是满满一袋白银。
“好、好多钱!”弟弟惊叹。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我忍不住问,“你最近……到底遭遇什么了?”
他确实招惹了李临,被追堵打伤逃到林子里,李临仍不肯放过他,直言要雇人取他性命。
但李临的哥哥李柄曾受过度川恩惠,假意雇人打发了弟弟,后来度川便在林间养伤。
“度大侠,真的有叫方回的神医用笛声替你疗伤吗?”
“确有其人,他医术高超,但不是用笛声治病,他只是闲余时喜欢吹笛子。”
“那后来呢?伤好后你一直在林子里吗?”
“我乘船去了乌镇,这些银子便是乌镇一位富商给我的,因为我无意帮了他的忙。”
“原来如此!那乌镇好玩吗?”
……
我坐在一旁,做自己的活儿,弟弟聒噪的声音在房内飘来飘去。
本已倦怠,想把秦扬之随度川一并丢出屋去,忽听得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我的名字。
“度大侠你就这么闯荡江湖,独身一人,又正当少年,就没…寻个良人相伴走天涯的想法?”
度川笑:“良人,何处寻良人?”
我弟手一指:“你看我姐怎么样!”
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打的这种主意?
度川的目光顺着方向落在我身上,眼眸还是平静而清澈,好似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
我周身一僵,下意识举起手中铁块,投掷。
我弟哎呦一声,忙不迭想跑,边溜还边嚷道:“怎么不可以嘛!我姐就是良人啊,可良了!再者,前阵子你失踪,我和阿姐都很想你,阿姐还一直挂念你的安危呢。”
养弟伤肝,是我从小悟出的道理。
在与我弟的混乱扭打中,度川眼里多了一分笑意。
他不是冷漠的人,时常笑,也打闹,不过那些情绪浸到眼神里,却很少见,我不免多看了几眼。
而后得出结论,这厮果然品行不端,除了赊账,还有幸灾乐祸之好。
度川将我们分开后,准备好似的轻声道:“再过些时日,我打算离开镇子,去四处云游。先前多有叨扰,劳烦二位照顾了。”
我松开我弟的乱发:“四处云游……”
弟弟忙问:“难道今后不再回来了吗?”
“我想走出去看看,至于何时回来,兴许一年,兴许三年。”
度川终归与我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他身在江湖,刀剑傍身,天涯为家,以草席作毯,苍穹为被,有着无法预知的险恶,也有不为人知的精彩。
弟弟羡慕道:“度大侠,你是我最敬佩的江湖中人,我也想入江湖,想仗剑天涯,可我不能……我只会铸剑,也只能在这镇子度过余生。”
“入江湖?你已身在江湖,如何再入?”度川倒显意外。
“身在江湖……?我一个小小铁匠,哪里谈得上江湖。”
鲜衣怒马于崖顶,惩匪人于巷尾,护天下无权势之人公正,携儿女情长与三五好友踏天涯。
若非如此,也当一腔热血凑苦寒之身,君子歹人皆入眼,撞个头破血流,泥沟里翻百种生计,拼条活路。
江湖之大,不忌贫寒,唯平淡不可容忍。
度川听后轻摇头:“非黑即白,是井中之水,而非江湖。”
“那度大侠你说,江湖是什么?”
“江湖,我即是江湖。”
又是狂妄之辞。
弟弟却深表认同,面露敬佩,片刻后他又疑惑:“既然如此,我先前说的有何不对?”
度川不答,转而说起卖豆腐的王伯,谈他的一天,谈他如何下刀切豆腐,如何清洗案板。
起早,开张,进食,回家,日复一日,与我们姐弟何其相似,我越想越觉得他在揶揄我们。
可他接着说:“那是他的江湖,江湖在胸间,个人有个人的江湖。王伯年过花甲,仍自得其乐,他每日以刀切开豆腐,也一步步行走在他的江湖。”
我的目光移到那些铁块,那些摆放规整的新剑。
“江湖是你一辈子非去不可的地方,也有人一辈子到不了自己的江湖。先要认清自己的心,志在哪,江湖便在哪。”
他的声音在我心中剥去几层狂妄,里面站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小沙弥。
度苦和度川,或许他从未改变过。
“这么说来,你当年下山还俗……”我说。
他不是意气用事入江湖,相反,他是认清一切后,无悔地踏入自己的江湖了。
度川点头:“对我而言,我不求长命,不求财富,我不曾想过那些。我只想要度河川,见三千世界。”
“可你不怕么?你从小在寺庙长大,就这么孤身一人下山,连怎么过活都不清楚吧。”
“我不想试也不试就接受遗憾。若我不做,我清楚自己会悔恨终生。此生世间走一遭,问心无愧,如此便好。”
我向来不喜与人辩驳,今日却格外冲动,也许这些疑问早已在我心中积压多时了。
“问心无愧,能做到这四字的人少之又少,而做到的里面,幸运者更微乎其微。就算能看清本心,面前却太多阻碍,不做后悔,做了,又怕那悔恨来得更早。”
他将手抚于胸口。
“若事事都要违心而行,长这颗心,又作何用?踏出去,江湖自现。”
我无法再说什么,看着他道:
“这就是你的江湖。”
我的江湖该是怎样?在此铸剑吗?不,从少时起我期望的并不是这样,那只是祖上传承的手艺。我想去看山川与城墙外面还有怎样的世界,想学诗文乐曲,可那些太飘渺。
我只会铸剑炼铁,一旦离开这间屋子,便成了毫无作用的废人,该如何养活弟弟与自己。
思虑间,弟弟拽我衣袖。
“阿姐,我想随度大侠一起去闯荡江湖,我想学武,想行侠仗义。”
“不行。”
我脱口而出。
“那些仗剑天涯的英雄事迹,你只是听过,想过,就连盗贼,也有点武学功底,你有什么?真遇上险恶之事,你能保全自己?你连一次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又怎么敢……”
我停下,因见着他眼角的泪,他委屈而恳切地说:
“阿姐,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过,日后我定会后悔的。”
他的念想彻底引燃了,我不知如何再劝他。
度川此时却站在我这边。
“不用急于一时,你的江湖,你终会找到的。”
他俯身揉揉我弟的脑袋:“好好想想吧,别被热血冲昏了头,往往沉淀下来才能看清本心。”
度川走前,我拿出新剑交给他。
“不是什么好剑,但也勉强够用,送你。”
“秦姑娘的剑向来是上品,多谢。临行那日我会再来告别,令弟若真有意,我可带他一起走。”
他和往常一样背着剑离开,他行走在他的江湖。
我做不到他的洒脱。
4.
弟弟每日央求我,而我也整日心神不宁。
我们总是清早争吵,忙碌时休战,夜里在烛火下促膝长谈。
向往让我们彻夜难眠。
冬春交替,万物复苏。
我的心境也随之改变,在某个日出时,我望着金色的地平线,同意了他的请求。
然而他却变了,他说:
“可是我走了,阿姐你一个人该怎么办?那些活儿你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该多累啊,多孤独啊。我不能这么任性。”
那天夜里我们休战,我第一次跟他说起我心中的江湖。
这些话如果不是度川那些妄言,恐怕一辈子只会埋在心底。
从小我只想着要养活弟弟,报答叔叔,那些遥远的山与海,是空闲时唯一慰藉。
而那个梦中的江湖,有城楼挂起的红灯笼,月下对酒当歌,野地炊火生烟,有平坦的草地和湿卝润的空气,弟弟在身旁,心上人在眼前。
阿姐,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如何?
你我都不会武功,岂不是两个累赘?
我笑他小孩心性。
后来,我常常做同一个梦,那是我的江湖。
梦里站在我和弟弟身边的,是度川。
我们站在城楼下看挂起的红灯笼。
在月下饮酒咏歌。
度川打来野猪,我与弟弟堆柴生火。
肆意,不管不顾地走过春夏秋冬。
我的答案总是一天一个样,时而清醒时而沉湎。
弟弟比以前冷静不少,我们会在铸剑时谈论以往不会谈论的远方,认真思考究竟要做何选择。
度川走的那天,我们去送他。
他送了我一个刺绣香囊,和一句“有缘再会”。
我们终究没有同他一起走。
也许是怕拖累他,也许怕仓促中认不清自己的心意,也怕前路遥远,怕意外横出,生死不定。
我们都没想好,也都缺乏一点儿勇气。
谁也没有说出那句反复酝酿无数次的话,我没有拦他,他也没拦我,一切静默无声。
像秋风吹掉最后一片落叶。
度川就那样最后一次走进我的匠铺,最后一次留下一个背影。
我未曾见过像他那般的少年人,洒脱到可以不在乎生死,不在乎任何东西,比火还炙热的生命。
也许那句有缘再会的背后,是再也不会相见。
可至少他教会了我,什么是江湖。
5.
“阿姐,这是最后一把剑了。”
他垂眸抚剑,眼瞳满是留恋,顺势拿在手中比划了两下。
“这些年来,陪伴我们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剑了。”
下山后,我们把剑交给宁家,换了些银两,路过豆腐摊时与王伯道好。
王伯身子硬朗,年过古稀仍每日守着小小豆腐摊,脸上挂着笑容。
他切下一块豆腐,问我们要不要,送我们。我和弟弟谢绝了。
猪肉摊的宁老前年过世,二儿子成亲后干起盐商生意,不再管摊前琐事,挥刀的是宁老的长孙,年纪不大,功夫极到家,那把大刀便是我和弟弟赠与他的。
他见到我们,立刻扬起笑脸,似是忘了手中有刀这回事,举起大刀铿锵有力唤我们名字。
过了这条街,拐进茶楼要了壶茶,边喝边听说书先生讲奇闻异事。
牛师傅见我们来,端一盘牛肉,粗声粗气豪爽道:“许久不见,赠老朋友,别客气。”
临别前,他凑近看了眼弟弟背后的剑:“秦少侠,当真要走?”
“当真,我和姐姐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不再回来了?”
“兴许一年,兴许三年。”
这几年,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明白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还是要去看看江湖。
这些年卖剑积攒的银两都在包裹里,弟弟不再莽撞,认真学武,我则空余时学些讨生计的小手艺,为今天的到来做了所有准备。
阿姐,现在我可以保护你了。
他这么对我说时,我仰头看他,才发觉他竟已长我一头高,面庞也硬朗许多。
从小看大的弟弟,不知何时变得人模人样了起来。
杂货铺前围着几个青涩少女,正低声讨论什么,不时往他的方向看去。
一人怯生生唤他:“秦少侠。”
他应声而去,相谈甚欢,回来时如同翘着尾巴。
我做出不屑的样子。
他笑:“阿姐,你是嫉妒。”
“少烦我。”
“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度大侠呢?”
“边儿去。”
“唉,你若是早表明心意,当时我就替你说了,实在不行,我便抱住他大腿不让他走,撒泼打滚,让他娶了你。”
“不过我猜,不需我说,度大侠心里也是有你的。”他指了指我腰间,“不然,为何临行前他只送了你香囊,却没送我东西呢?”
我忍无可忍,扬手一巴掌,被他灵巧躲开。
他展颜笑,便溜边说:“阿姐,你在这里稍等一会!”
他离开后,我低头看着那个香囊。
恍惚间,似乎又听见那个鲜活而狂妄的声音。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我收起香囊,弟弟拿着两把糖葫芦跑来,我惊讶:“怎么买了这么多……糖葫芦?”
“阿姐你不是喜欢吃这家的糖葫芦吗,出去就吃不到了。所以我多买了些,路上吃。”
语落他又笑了一下:“放心,这回我不和你抢,都是你的。”
行至江边,我们停下脚步,回望着居住了二十余年的小镇和周围云雾缭绕的群山。
会怕么,会后悔么?我问自己。
无论再问几遍,那答案都是如此清晰,我看向扬之,他的瞳孔也明亮坚定。
别留下遗憾。踏出去,江湖自现。
我嚼着糖葫芦,看着平静的江面,缓缓迈出第一步。
“阿姐,你说,我会成为名扬天下的侠士吗?”
“不会。”
“再向前,应该是乌镇吧,听说鱼肉很鲜美,真想去尝尝看!”
“鱼肉,好像不错。”
“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碰见度大侠,到时候我要和他比比剑术。”
“你打得过他?”
“比都没比,谁说我一定打不过……欸?阿姐你这莫非是……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糖葫芦堵我嘴!咳!嗯,嗯……真甜。”
我们顺着江边向前走,脚下的碎石咯咯作响,天近黄昏,前路漫漫。
从今日起,离开这里,入江湖。
涉入江湖。
我即是江湖,人人皆江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