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遥远的海岛小国,流传着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
妹惑人心的海妖,巨型克苏鲁,神鸟之女。
其中最出名的传说是xie恶巫师。
“巫师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他们就藏在城市之中,有着和我们一样的脸,但他们是xie恶的巫师!”
“巫师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吸入人的灵魂,把人作为养分锁在他们的梦中。吃得人越多他们就越强大。”
“所以记得,不要和陌生人说太多的话,尤其是话术高明让你忍不住卸下防心的人。那种人很可能就是躲在城市里的巫师,你的防备心一卸下去,他们就要下手了。”
风雨连绵的夜,木屋亮着一盏油灯,母亲的脸映在火光中,徐徐说着。
那是幼年的白印象深刻的一个晚上,巫师的传说就这样扎根在她心底。
她听从母亲的告诫,从小到大一直有意与陌生人保持距离,拒绝笑盈盈给她糖的叔叔,拒绝小男孩的游戏邀约。偶尔她也会疏忽,然后胆战心惊,小仓鼠般警惕地观察着身边看起来友好的陌生人。
生而丽质的她渐渐长成一名亭亭玉立的17岁少女,距离那个阴雨之夜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而母亲的告诫起到的作用也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像一颗有时限的药。
身边的大家都很友好,好像没有看起来像是巫师的人。即便如此,还要那么小心的防备么?
白很想敞开心扉融入那些圈子。她生来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喜欢热闹,喜欢笑,喜欢由身边人的好意制造的安全感。
她已经被那个传说禁锢太多了。
现在她长大了,她相信,自己已经有了判断是非的能力。
于是白开始瞒着母亲,试着遵从本心单纯与别人交往,防备还在,但已经慢慢地变得薄如蝉翼。
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巫师也从未现身,甚至从未引起过一场风波。巫师的传说是否真实是一个问题,而且就算巫师存在,那么大的城市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一定会找到她呢?那她也太倒霉了吧。
少女背着手,在蓝粉色的黄昏下漫步,一脚一个小沙坑,海水没过脚背,陷入一团柔.软的潮.湿中。
她边走边想着那些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今天去小然家吃了新出的红泥蛋糕。可可家的小狗长大啦,下次去要记得带一些大骨头给它。小玲发现了一处秘密基地,他们约好下周二一起去探险。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呢?听说是废弃的房子,有许多幽.灵传说。
思绪像汽水泡泡一样飘着,她的脚步轻快而灵动,而就在这时,视野正前方出现一个身着白衫的少年人,有着清瘦的侧颜。
她停下脚步,感到奇怪,因为刚刚她好像并没有看见前面有个人……
是因为自己想事情太入神了么?
疑惑中,那名少年已经主动转过身来,用温和而略带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他说:“你好,我叫森。”
比海风还要清澈的声音,他礼貌地冲她微笑着。
“你好……我叫——”她下意识就要顺着也介绍自己的名字,但忽然顿了一下,刚刚奇怪的感觉让她犹豫了。
“怎么了?”少年察觉到她的异常,用贴心的语调说着。
“好像很少有人会这样做吧。”她好奇的打量少年,“一上来就和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
“再热情的人大概也只会说声你好,然后继续走过。毕竟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每天会遇到很多的,你会跟每个人都这样介绍自己么?”
“不会。”他很果断。
“也许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吧。我有这种感觉,在看见你的时候。”
少女笑起来:“感觉像是狐狸先生会说的话,你知道么,狐狸先生。”
“《城市妖怪图鉴》里的狐狸先生。”少年也松了眉眼,“我看过那本书,不过狐狸先生是老谋深算的情话专家。”
“你不是么?”
“不是,我是年轻人。人太年轻时说的情话都是出自一片诚心,哪怕它幼稚,直白不堪,或是老道得像从教科书摘下来的。因为年轻人还不懂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容易搞砸很多东西,变成两种极端。”
“好像,有点道理。”白歪头沉思,然后点点头。
“比起狐狸先生,你知道妖怪图鉴里的另一种妖怪么——”他眨了眨眼睛,那是一双好看而真诚的眼睛,“海妖。”
海妖,那是一种美丽动人,歌声和语言能妹惑人心的强大妖怪。
“当然知道啦!海妖也是很厉害的妖怪,仅次于,仅次于……”
仅次于xie恶巫师。
白望着少年真诚的眼,怎么也没办法怀疑他就是巫师,因为xie恶巫师在她的印象中一定是长相阴沉的中年人,鹰钩鼻,总是带着遮住一半眼瞳的帽子。
“仅次于xie恶巫师。”少年从容接下她心中所想,然后扬眉挑衅似的补了一句,“我对妖怪图鉴可是很有研究哦。”
白不服气的也说:“这方面,我也是专家。”
“是么,那么……无实体,沿途经过的地方会形成线型光晕,具有致幻作用,生活在海洋中的妖怪是什么!”
“水中灵!”
不知不觉,白和这名少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望着海面,坐在沙滩上,玩着猜各路妖怪名字的游戏,乐此不疲。
白头一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身为妖怪迷的她感觉就像遇到知己,有好多好多话想对森说。
森是一个很好的谈话者,耐心有趣,懂得又多。而且他说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每句话都随海风轻轻扬扬地飘到她心底,明明不是多么特别的话,却让她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他也主动提起xie恶巫师,并淡然讲述着,就和讲述妖怪图鉴上任何一种妖怪一样。
他一定不会是xie恶巫师。白放心地想着。
黄昏渐渐褪下去,潮湿的夜散着几颗星,潮起潮落。
白在某一刻忽然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便起身要回家,森坐在沙滩仰头望她,他的眼睛像温柔的月亮,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欸?”白盯着他的脸有一瞬间出神,紧接着笑着说道,“对啊,差点忘了。我叫白,白色的白。”
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刹那,海天倒转过来。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的链子忽然断掉了,那只是一瞬间,却好像与世界断开了连接。
然后坠入另一个宛如梦境般的世界。
她惊叫着掉进一片柔.软的花丛,各种各样的花都有,五彩斑斓,花香四溢。
她想逃跑,可是她跑不起来,脚使不上力气,也很难控制,就像真的在梦境中一样。
不知在拥挤的花丛里奔跑了多久,直到穿过最后的玫瑰狭.窄通道,她看见了森,森在笑着对她伸出手。
她没有接,只闭上眼睛拼命的奔跑。
忽然脚下一空,人像掉进无底的深渊,失重感笼罩了她。
“啊啊啊!——”空气变得真实起来,喊叫也听得真切,她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然后一切感觉瞬间消失,眼前是夜色,海边,沙滩还有睁大眼睛正看着她的森。
“你……”两个人同时说出这个字,而森半句话没说完,白已经回头狂奔而逃。
怎么会这样!森真的是巫师,他真的是巫师!
回到家,母亲问她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她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回屋蒙上头,脑袋里是海边美好的画面。
怪不得他的每句话都像有魔力一样泻入她的心里。白有种被骗的感觉,同时又有点想哭。因为她非常喜欢森,非常喜欢今天刚认识的这个‘朋友,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失眠到后半夜才睡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几乎是白天的重复,但这次她看见了母亲,母亲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清晨六点,白惊醒。
母亲给她送来她爱吃的早餐,白仍是惶恐的看着她,梦中母亲的注视让她很害怕,因为她没有听从母亲的嘱咐。但早晨的母亲带着她熟悉的温和笑容,她才想起刚才只是一场梦。松口气的同时,她又想到,那么会不会昨天黄昏也是……
“以后不要再回来那么晚了。”母亲说。
啊,那不是梦……
她掩藏着心里的难过,认真答应,然后动身去学校。
很多话没办法给母亲说,但可以跟朋友倾诉。于是白把夜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朋友们,她说她可能,大概,应该是遇到巫师了。
大家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什么?xie恶巫师居然真的存在?不只是传说吗?!
“就这样,我啪的一下!就被吸到他的脑海里了,不,应该说是梦境中,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还好逃出来了!”
正听得起劲的众人这时忽然停下,全场一片寂静,白很奇怪,为什么大家的眼神忽然都变得有些诡异。
片刻后,有个朋友才轻轻说:“可是我好像记得……xie恶巫师的能力不是把别人吸进梦里,反而是侵入别人的梦境吧?”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也点头附和,说虽然印象模糊,但好像是这样的。
这个时代执着于妖怪传说的人不多,白是少数几个能把妖怪图鉴背诵得滚瓜烂熟的,起因也许是幼年那个夜晚母亲的话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
可是眼下她的记忆居然和其他所有人的出现了分歧,她不可能记错,但看她们越来越肯定的样子,白不禁怀疑,难道传说有两个版本?
不对啊,就算是两个版本,也不可能能力是完全相反的吧。
愈发怀疑的白回到家里,旁敲侧击询问母亲关于xie恶巫师的事。
而母亲却不做正面回答,只说着:“再过几天就是你18岁的生日了吧,小白要变成大孩子了。”
“妈,我没有记错对不对,你看,书上写着的,巫师的能力是……”
“是侵入别人的梦境。”
“对啊!可是她们……欸?等等,不对,妈你刚才说什么?”白的手还指在书上,双目因不可思议而睁大。
“傻孩子,是侵入别人的梦境,她们说的没错。你还不懂么?”母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白整个人定住,僵硬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才是那个巫师?”
这是距离白十八岁生日还有五天的夜晚,和十二年前那个夜一样,母亲徐徐讲述着,她的话如同有魔力一般深深印在白心底。
关于巫师,真正的真相。
原来白一家才是传承千年的巫师一族,很久很久以前,巫师以入侵梦境窃取人们精神力量的能力被人们所忌惮,人们害怕强大的巫师。
但其实,大多数巫师一族为了不打扰众人,都低调生活着,并有一套自己的家规。只有少数不懂事的巫师胡作非为,最后也都被家族逐出岛屿,但是人们还是无法消除恐惧。
一方土地,如果同时有另一个更强的族落生活在此,那么就算弱小的一方掌握大权,他们也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
巫师们以声名狼藉的xie恶巫师形象被写进妖怪图鉴里。
距离上一次巫师伤人已经过去快千年了,巫师们找到了一种能更好的保护别人和自己的方法。
他们的祖辈发现,天生灵力的巫师们在幼年期很难控制自己的能力。而越长大,随着自身的心理和精神越成熟,能力越能收放自如。
分界点是十八岁。
于是家里的长辈在小巫师的幼年期会嘱咐他们不要对陌生人敞开心扉,那是因为害怕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而撒谎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理解普通人的害怕和恐惧,以便长大后也不要行胡作非为之事。至于那本《城市妖怪图鉴》,则是对巫师部分进行修改后的独特版本。
原来我是巫师,白想着,紧接着她又想起那晚在梦里注视着她的母亲,不由恍然大悟。
“难道昨天晚上梦里的妈妈是……”
母亲忽地把视线移开:“因为小白表现得有点奇怪,我担心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
白正欲生气,母亲却又暗戳戳把目光移过来,眼带笑意:
“不过小白确实是长大了,不只是巫师的层面。”
白疑惑片刻,然后红了脸。
……
第二次见到森也是在海边,凉爽的下午,微雨习习。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站在湛蓝的天与海中间,和初见时一样,凝望着海面。
白走过去,想和他说声对不起,其实真正受惊的人是他才对。
而这次先开口的仍然是森:“我在等你。”
“那天对不起……其实,我,我是……”
“你是巫师这件事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你要是不来找我,就这么不告而别,反而才是对不起我。”
“我担心你会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海妖呢。”他笑,“虽然能力不及你,但也是个强大的妖怪。”
白愣了愣,这几天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颠覆她的认知……
“你是海妖!”她不可置信地说。
“嗯,那天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告诉你。我和你的担心是一样的。”
“可是……你跟我想象中的海妖一点儿也不一样。”她脑海中的海妖是美丽的半人鱼少女,坐在礁石哼唱古老歌谣,吸引过路船只上的捕鱼人。
“我也想不到传说中的巫师居然这么可爱啊。”他的声音有着悠扬的调子,寻常的谈吐就如唱歌般动听,
白不自觉被他的话晃了心神,于是道:“看来图鉴上的话也不全是假的,至少……海妖的能力看来是真的。”
他们的话语有天生的魔力,让人沉醉,陷入其中,让倾听者无可救药得被控于股掌之间。
森的眼睛像天然的一片海,湛蓝而清澈,他突然说:“妹惑人心的海妖,那都是世人的看法。其实海妖是最真诚的,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
那些礁石上的翘首而盼,婉转倾诉的歌谣,动听的情话,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所爱之人做的努力。
而他们的能力也只对爱的人生效。
与其说妹惑人心的海妖,不如叫做一生为爱的海妖。
“海上来来往往的只有各种各样的船只,海妖们对中意的水手唱起求爱之歌,不问来处与归期,不论结果,只在此刻奉上所有热情在浪涛与海风间祈祷你听见我的爱意。”
“居然是这样……好浪漫的感觉。”
“我想巫师的能力一定也有着更美好的寓意吧,因为那是你的能力。”
森温柔的话让白小鹿乱撞,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森说:“你看过海底的景象吗?”
白摇头:“没有。”
“想看吗?”
白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拉住我的手。”
森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后用力握住她的手,他们慢慢光着脚走到浅水区,水漫过小腿。
“要开始了哦。”
脚下的泥沙开始分解下陷,他们落入一片柔.软的虚空中,没有失重感,像在一条长长的海底隧道里缓慢下坠。
森紧紧拉住她的手,两个人被一个巨大的空气球包裹住,边缘是海水,伸手能触到水的冰凉。
“灯塔水母在我们周围呢。”森说。
白四下望去,果然有很多小小的淡蓝色光晕散在四周,它们柔.软又透明。
如梦似幻的景色让白全然放松下来,享受其中。
她和路过的鱼群打招呼,一只小丑鱼好奇的探进头来,然后顿住挣扎着逃开。还有一只鲨鱼也钻进了脑袋,吓得白躲到森的身后,森于是将空气球扩大,鲨鱼愣愣的全身顿在空气中,然后因地心引力而掉进球下方的海底。
奇妙的海底探险持续到夜晚,森送白回家,今晚母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白很喜欢找森玩,一开始总偷偷摸/摸,后来也光明正大了。森走到哪她就蹦蹦跳跳跟在后面,有时去海底,有时森主动要求白潜入他的梦境。
他们在海底隧道,红珊瑚旁,亲.吻了对方。
听说巫师和海妖恋爱了,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总之街巷有三五人在谈,著名胡扯八卦小报也刊登了新闻。
文字所配的图片是一名衣着古怪的巫师和坐在礁石上的半人鱼美少女。
普通的少年和少女站在海边,拿着报纸望着对方笑。
白的能力愈发精进,她跟母亲学了新招数。取三根头发用特殊方法封入扁木,就可以远程侵入那个人的梦境。
大家都说巫师的能力恐怖,但换个角度想想,巫师的能力其实也很方便用来谈恋爱嘛。
森的梦里总是一片美好,出现最多的是花丛,夜里经常出现玫瑰花,偶尔森也会做噩梦。那时候白就会化身与恶魔战斗的勇士,拯救森于水火之中。他们在梦里依偎,在自主控制的想象的世界畅游,在花田,银河系,幽深的地底接.吻。
森说,海妖的一生都在寻找今生所爱之人,他们的能力因爱而起,至死不渝。找到那个人,海妖的一生才开始有了意义。而遇见你,我找到了我的意义。
论说情话,白永远也说不过森,好像美丽的语言天生就存在于海妖的基因里。
白只会说:我喜欢森,不管是作为海妖的森,还是作为森的海妖,都很喜欢很喜欢你。
白不懂该如何表达什么是爱,她只知道,一想到以后的每一天森都能陪在他身边,他们还能拉着手一起走过好多好多个日夜,心里就生出能克服一切的不可思议的幸福。
想和你在一起。这句最简单的话,难道就因使用次数过多和承诺的质量参差不齐就要被视为幼稚的爱情表达吗?
可它明明,是真诚而发自肺腑的对爱情最简单的概括啊。
学业渐渐繁忙,夜晚顶着油灯伏案的白最大的乐子,就是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去森的梦境中叨扰他。
森见怪不怪,也一副欣欣然的样子。
有一天白俏皮的问:“我看书上说恋人最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我这样每天都去梦里找你,会不会不太好?”
梦里的白歪头在笑,即使在梦中,森也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怎么会。就算你不主动来我的梦里,我的梦里也全是你呀。”
白还是笑,这次多了害羞:“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到底是海妖,还是狐狸先生?”
森说:“是海妖,以及你的狐狸先生。”
他们在梦境中嬉笑打闹,比拼说情话,而热闹散尽,最后的尾音落在——
我爱你。
不需要多余的赘述,只有简单的我爱你,简单的和你在一起。这样就足够表达所有。
如果还不够,剩下的就用行动来表达吧。
这是巫师和海妖的故事,但并不是xie恶巫师和海妖少女。
而是巫师少女和海妖少年——
白与森的故事。
完.